编辑:原创2024-11-28 11:52:05浏览量:67185
第三章 踏遍青山人未归
1.问道于盲
山愈高愈寒。
阳光却愈好。
巨侠的脸色却不太好。
而且还愈来愈不好。
他挨着山壁走,好像有点喘,脸色也渐苍白,有时候,遇到陡坡、峭峰,他会在快步中忽而一顿。
高小上想扶他。
巨侠马上闪开,并示意不必。
高小上低低叹了一声,目光忧伤。
他们这一行人为数不多,但尽是武林高手,速度奇快,凡遇上陡石峭壁,均不稍滞。
他们一行九人。
他们是:米苍穹、唐非鱼、高小上、任劳、任怨,当然还有方应看以及他的义父方巨侠,另外有两个提祭品、镪冥的年轻汉子,一个绰号叫“小穿山”,一个名叫胜玉强。
这两个人,现在只手挽铅宝、蜡烛的篮子,还有一笼匣的遗物旧衣,只像是两个仆人——然而,这两名长工、仆人,来头却非同小可:
胜玉强。能左手打鸳鸯蝴蝶镖,能百发二百中(他一发二镖),右手能同时使鸳鸯鹣鹣梭,杀人不见血(但入骨钉髓),并同时能以鸳鸯戏水步游走闪躲,无从捉摸,以能同时飞蹴鸳鸯玉环步一气呵成,又急又快,人称“小追命”,又背里唤他“不要命”:盖因他与人动手,招招要命,而他自己则只拼命,不要命。
其实,他最自诩的,最洋洋自得的,还不是腿法、杀法、暗器手法,而是他在女人方面的功夫,的确不但不要命,还不要子子孙孙,只要了他身下女人的命。
凡是性近淫荡的女人遇着了他这么个舍命三郎,都只能丢了魂魄、甘心抵命!
“这个人,最强的时候,只怕还是在女人的身上。”这是在路上,高小上对胜玉强的品评。他知道就算是巨侠对对方就算早已所知甚详,都会乐意参考他的意见,他也绝对不吝说出他的见解,并当这种事是他的职责,他的荣耀,“这大概就是他为何劳苦功高、能拼能杀、敢死敢活、神出鬼没,却依然没挤上‘有桥集团’中的‘三心一意’三大司马一司空的高位,只是‘五虎贲’中之一员。”
——“有桥集团”中,“两相好”的领袖,一个当然是方应看,另一个自然是米苍穹,一向合作无间。其次就是“三心一意”四大高手,其中三心就是“天、地、人”三司马的唐三少爷、“何十三太保横练”及“绝神君”,“一意”是为一司空孤行大师。至于“二十七画生”、胜玉强、“小穿山”、“红袍老怪”何红申、小李公公,便合称为“五虎贲”。任怨则为佐辅,任劳是佑弼。雷媚乃是“有桥集团”中的小夫人,其实也是方应看私下任命的“两司徒”之一。
“有桥集团”这几年能逐步坐大,足以取代当年的“迷天盟”的地位,而有过之,当然是有非同小可的势力与实力的。
何况,他们在朝廷还与皇亲国戚、高官高位的人挂钩。
不过,这一次,巨侠却听得似乎并不十分用心。
至少,不是很用心。
但他还是问:“另一位呢?”
“另一位”当然就是“小穿山”。
“‘小穿山’开始只是个修路工人,给征入兵伍,每次在行军时都派遣出去开路凿道,可是,他表现了过人之能,每次都能在不可能的天堑绝壁修路筑道,不惜穿山碎岩,令人惊异。之后,因所从之军队吃了败仗,给发配垦荒,他伐木建路,依然手到道成、水到渠成,十分出色,渐渐受到囚犯簇拥,他趁势造反,杀了军官,自立为王。日后,武林中便出现了一个一出手便让对手胸膛炸开一个大洞的高手,这个人便是‘小穿山’。”高小上娓娓道来,“‘小穿山’当然不是真实名字,他原名余好闪,但他出手一招,往往穿心而过,不留余地,不留活命,武林中称之为‘穿山一式’。他模样儿有点肃穆,成天绷着脸,但其实他年纪甚轻,一旦说话、动作,诙谐好玩,令人发噱,只要不与之为敌,就是好朋友相交无碍,小侯爷看中了他,将之收揽旗下,集团内多昵称之为‘小穿山’。”
高小上依然如数家珍。
巨侠听得似乎不是很专心。
至少,不是非常专心——这跟他平素专注聆听意见很是有些不一样。
他忽然问了一句:“你可知道我们有几个人一同上山?”
“小诸葛”马上答:“十。”
巨侠问:“为什么不是九个?”
“乱世蛟龙”道:“因为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山腰跟踪潜伏。”
巨侠道:“错。是十一个。”
高小上诧然:“十一个?”
巨侠脸色更苍白,“另有一人,在另一座山峰观察我们。”
“小诸葛”高小上脸色微变。
他往回望,正好方应看也向后看,好像也发现了什么,也脸有忧色。
但真正发现了什么的,是任怨。
他发现在山径险处,有一块石头。
不,那是一个很像石头的人。
那是个瞎子。
他手里拿着明杖。
他两眼翻白,眼眶内完全没有眼珠。
他盘坐在那儿,像一块盘踞在那儿已承受了几百年风霜几百年雨水阳光的老石头。
可是,这个瞎子看去,并不老。
他只是古。
——古意盎然。
任怨一发现这是个人而不是石头,就笑着招呼:“你好。”
石头没回答,但点点头。
石点头。
“你可是瞎子?”
任怨试探着问。
“你也是瞎子?”
那人反问。
任劳马上光火:“你这人,怎么这般没礼貌!”
那人冷冷地道:“你若不是瞎子,怎还看不出我是不是瞎子?!”
任怨却依然不愠不火,语态祥和,致歉:“是我们失觉,对不起。请你让一让,让我们过去。”
山径狭仄,山壁陡急,径道仅容三趾,若不是这一行人身手非凡,走到这儿,再已走不上去。
而今,瞎子往那儿一坐,更是谁也走不过去——除非是先把他挤下去:下面,是万丈深崖,山脊如刀,就这样垂首一望,仿佛也会有万劫不复、剥剐之痛的炙肤之感。
——这样掉落下去,最多只掉落到一半,四肢五脏,怕早已零零碎碎,散布此山头怪石嶙峋处吧?
何况山腰还荆棘四伏。
可是,那么一位瞎子,却怎么上得此山来?
——他上山来作甚?
总之,他定然是个不寻常的瞎子。
而且,他还是个漂亮而英俊的盲人。
任怨本来已经是很清俊的男子了,可是,与这盲人在一起,却似乎欠缺了些什么东西。
大概是一种玩味、一种深度、一种古味吧?
瞎子反问:“你们真的要过去?”
任怨道:“是的,我们要上山。”
瞎子道:“真的非上山不可吗?太阳已快下山了。山下是人间,何必要上山?”
任怨一时语塞。
方应看上前半步道:“我们上山有事要办,还请先生让路。”
瞎子叹道:“人间有路却不走,天界无路偏攀登——今儿怎么人人都要争着上山、攀峰、登绝岭!”
方应看沉吟了一下,即问:“兄台的意思是说,刚才已有人上过此山吗?”
瞎子道:“我在当路坐,虽是瞽目,有人上下,总还知晓。”
方巨侠居然挺身上前,步履有点跄踉,向瞽者抱拳揖道:“敢问先生。”
他明知道是盲人,但依然抱拳拜见,礼数不失。
巨侠语音一起,瞎子忽然一震,抬首仰天,脸色一片茫然。
“是你?!”
“不错,”巨侠沉声道,“是我。”
盲人忽然以手按额,喃喃自语:“这就难怪,难怪要上山了……”
巨侠问:“我只想知道山上的是男是女?”
瞎子忽然苦笑反诘:“我是个瞎子,你是问道于盲?”
巨侠道:“你心里不盲,而且比谁都清楚。”
瞎子又喃喃自语,“我心里不盲?我心里清楚?……”
高小上似不欲与之纠缠下去,何况,太阳确已偏西,下到半山了,他追问刚才巨侠问过的话:“敢问兄台,刚才上山的人,是男的还是女的……”
“山上的焉知鬼神。”瞎子断然答,“上山的则有男有女。”
巨侠没办法进一步问他是些什么样的人——毕竟,他是个瞎子。
瞎子补充一句:“其中男的,是个黑人。”
“黑人?!”任怨马上抓住了他这话的语病,“你不是看不见东西的吗?怎么却能分辨出颜色?”
瞎子一笑,淡淡地道:“我虽然看不到东西,但我可以感觉得出来——”
他紧接着说:“他是个黑人,确是通体透黑:我除了感觉到他的气场是黑而沉重之外,他的心也是黑色的。”
方应看与米苍穹相觑莞尔。
米公公道:“大概是‘黑光上人’先上山了。”
巨侠依然要问:“女的呢?”
瞎子迷茫了一阵子,才说:“我只闻得着气味……有一位是世间姹女、人间媚物,但却是处子。”
巨侠追问:“你的意思是不止一位女子在山上吧?”
瞎子又惘然了一阵,“另一位……有着水仙花样般的清贵气味——”
巨侠听得心头一疼。
方应看知其义父心急,便向瞽者道:“我们就且上山吧,请您让一让。”
瞎者茫然问了一句:“你真的要我让?!”
大家不知他问的是谁,既像是问其中一个人,又似是问他们大伙儿。
幸好盲者已自己作了复:
“你要我让,我就让吧。让你上山,不过,高处不胜寒,上山容易下山难。”
又咕哝说了一句:“猎犬究竟山上丧,将军终须阵中亡。”
任怨吆喝了一声:“你胡说什么?!”
瞎子霎时间像全身给抽去了气血肉骨般,只剩下了皮毛,整个身子似壁虎一般扁平地粘扒在山壁上,就此立即让出了一条险险仄仄的路来,让大家鱼贯走过去,还低声说了一句:
“没说什么。”
2.问道于青山
到了熟山山顶,四顾一片苍茫。
夕阳已在残赭乱舞中冉冉沉落,美得像一记绝色的手势。
方大侠上到了山峰,山岚劲急,他只觉一阵心悸,一阵晃漾,山深不见底,云深不知处,他在残阳如血中却依稀仿佛曾见那旧时的丽人,旧日的情意。
山色青青。
——他怎样才能再见她?
——她还活着吗?
——然而他却还是活着的啊!
他能问谁?伊人何方?
问青山?山不应。
白云不相应。
残阳飞出乱血来,撞出昏鸦归雁,就是没有一句回应。
世人不知形影只单之苦。人以为他早已名满天下,名成利就,名高望重,名震江湖,常怀欢笑,自在自得,逍遥快慰,其乐无穷,要什么有什么,想什么得什么,可是,他们怎知道离群孤雁之苦?焉知晓失伴孤灯之悲?
残山梦真,夕阳雄图,一把金红转眼锈;锈心锦口,雄于万丈,红颜未老恩先绝!酬一曲哀江南,放悲声唱到老;唱一阕悲回风,看人事翻覆中。
在这一刻,他在感情的劫网中,情愿是一个盲者。
这使他想起刚才那位瞽者。
——那人虽是个盲者,但却似是位智者,他不因看不见而不开心,反而好像比看得见的人看到的更多、更精、更真、更明白、更独特。
所以他问高小上:“刚才那位盲者,是不是诸葛先生身边两大护法之一的‘对神’?”
高小上怔了一下,也震了一震,才说:“您不说我也忽略了……看来,他真的可能就是‘对神’项非梦。可是,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?”
方应看看着一处。
他很专注地看着,好像那处很值得他一看再看。
可是他的回答却很无奈:
“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。”
然后他望向任怨。
任怨连忙深吸了一口气,昂首道:“我们发现山上显现仙踪后,曾数度亲自巡视,并派人把守,却一直不知道‘对神’居然在山中。”
方应看仍在看他所看的,只淡淡的一句:“你们负责看守此山,却连一个瞎子也没发现,看来,‘对神’既在这里,就算那又聋又哑的‘错鬼’也同在此处,你们也一样没注意的了?”
任怨立即垂下了首,语音也有点震颤了起来:“卑职失责,大意疏忽……”
方应看还在垂目地看一物,只冷峭地问:“那么,又聋又瞎又哑的,不该是‘对神’项非梦、‘错鬼’施算了,而应该是你们任劳、任怨才称职了。”
任怨这次不仅垂下了首,连手也垂得直直的,涨红了脸,看去是快要哭出来了,只嗫嚅道:
“卑职该死,罪该万死……”
巨侠看了为他难过,就闲闲地说了一句:“那也不算什么。这山人人来得去得,谁可以禁止人入山出山的事!再说,遇上‘对神’、‘错鬼’这等高人,任劳、任怨也阻止不了他们。难道连关七这等能人出现在山中,也能怪人把守不力吗!算了,只要不碍那事就好。”
大家都知道巨侠是为任怨、任劳开解,他这么一句,也形同豁免了方小侯爷要对这两人的惩罚,也明白他所指“那事”是何事。
他们正是为此事而来。
方应看忽笑了笑,语音充满关切之情:“义父,你没事吧?”
巨侠一怔,道:“我没事。不是还要上山吗?”
方应看道:“可是,义父的手指颤抖得很厉害。”
巨侠一笑:“许是近年少上山之故吧?无碍。”
他现在发现方应看视线的焦点了:
原来小看在注意他的手,所以发现他的手指在哆嗦。
方应看听了,像是舒了心,道:“这儿再上去,就只有折虹峰了。”
巨侠喃喃地道:“折虹峰?”
方应看诚挚地道:“是。义母仙踪,数度在暮落前闪显,便在彼处。”
巨侠长叹了一口气,毅然道:“好,那我们攀峰去。”
那山峰甚高。
高得甚傲。
峰势如一剑朝天,独耸对峙,旁若无山。
在登峰的山径上,他们又遇上了一个人:
一个通身裹着黑袍的人。
这人显然在守候。
而且在苦等。
——他在苦候他们来,好像已等了许久许久,早已等得不耐烦了。
他一见方应看,就拱手;一见米苍穹,便抱拳,一见方巨侠,这才长揖到地,隔山恭身喊话:
“可是方巨侠?”
巨侠微笑答应,趁机略作喘定,却听那黑黝黝的汉子已嗄声道:
“我刚刚又见着尊夫人的倩踪了!”
3.多情应笑我不生华发
这汉子正是“黑光上人”詹别野。
原来事情是这样的:
在方巨侠领袖武林的那一段日子里,正值国家用兵,抵御外侵,而盗贼叛民,趁乱四起,方巨侠便以绝世之学、旷世之能和他登高一呼便四起响应的过人名望,组织各路武林高手、江湖好汉,杀敌平寇,倥偬于国难济世中。
真正习武的人,为的是保国安邦,济世救民。
这段日子,巨侠夫人晚衣一度代夫主掌中原武林大局,统领“负负威望帮”、“金字招牌”、“老字号”等组织,也管理、调度得整整有条,欣欣向荣。方应看也向义母请缨,要直接影响京师朝政的枢纽,故被派去京城扩大“金字招牌”的影响力——不料结果却是:方应看联结了宫廷里的内戚和太监势力,组成了“有桥集团”,成为现在京城里的三大武林势力之一,且骎骎然有青出于蓝、独占鳌头之势。
只不过光凭夏晚衣一人之力,毕竟无法兼顾周到,且已过分操心,而昔时与巨侠共同创帮立业、并肩作战的元老级高手,多已随大侠往前线边疆为国杀敌,共抗外御,剩下的新锐、精英要应付趁乱蹿起、趁火打劫的各路邪派人物,当然费煞心力。
方夫人本身并无野心,她觉得倦了,想放手,要休息。
她只想过一段平静的,跟巨侠逍遥自在、双宿双栖的恩爱岁月。
她看到夕阳,都觉得红胜似火,红艳胜花,红霞胜血,她只想好好歇一歇,依偎在丈夫宽阔、有力的肩膀,欣赏斜阳无限在一刹那的粲然,或许,那就是天长地久了,海枯石烂了。
所以她把大部分的事,都交由门下子弟、新秀料理,故而,有许多不肖子弟趁此作乱,从中获利。
方夫人后来到京师要调集人手,义子方应看留住了她,希望他养母能留在京城安然享福,外面的事由他着手料理好了。
方夫人也有意让方应看立功建业,放手让他平息一些江湖纷争,可是,方小侯爷一出江湖就杀性太强,很快便赢得了“神枪血剑小侯爷”的称谓,但也惹动了一些决不好惹的武林大帮大派大世家,要对付他。
先是“老字号”温家的好手,觉得方应看委实做得太过,要“教训教训”方应看。
然后是“蜀中唐门”的高手。
他们追杀方应看,甚至追到京城里来了。
方夫人自然要护着她的义子。
她势必出面化解。
她还请动了诸葛先生及其得意门生作调解。
听说,“老字号”和唐门的高手不接受她的化解,对她下了剧毒。
方夫人中毒,消息飞快地传到方巨侠那儿去。
正好,巨侠那儿兵祸已暂缓解,方巨侠归心似箭,即刻风尘仆仆赶返京师,探望爱妻。
但方夫人已痴痴呆呆,神志不清。
为此,巨侠即出京与唐门高手哀求、争持,要取得解药,由于唐门不承认此事,几乎又掀起一场江湖大风暴,幸好,最后还是得到各路武林耆宿的调停,巨侠终于辗转由“下三滥”何家好手那儿取得解毒药方而返。
可是,他好不容易赶回京城,一切已经晚了。
爱妻已香销玉殒。
据说,夏晚衣因抵受不住毒力煎熬,又失去常性,竟发狂一路奔上绝岭,登上折虹峰,方应看悉闻大惊,与米公公等全力赶赴熟山,惜已迟了一步。
他们是目觑晚衣夫人纵身一跃,落下万丈深崖的,欲救无及。
崖边还有方夫人的一双锈鞋,一面巾帕,帕上绣着一对鸳鸯,两只仙鹤,犹散发出酴醾花的幽香。
——她为何要去求死呢?
——她竟等不及方巨侠回来医她!
绣帕上还绣下了几个字:
天长地久曾经拥有
赶回京师的方巨侠,从此觉得天绝地灭,万事皆空,只喃喃念着帕上那八个字。
诸葛先生曾以此开解他:“曾经拥有,不如自由——尊夫人现在是自由自在地去了,至少,比拘在人生的囚笼密室里坎坷艰险度日的好。”
追命也趁机一语双关地念道:“天长地久,不如喝酒;也许,这对尊夫人而言,也是一种解脱!”
巨侠却不喝酒。
酒消不了他的愁。
他要面对他的伤悲。
他以清醒的痛苦去惦念他的爱妻。
他看她的遗物,想着她和他一齐度过的日子,想念她的音容、笑靥和埙声的笛韵。
直至有一天,他放下了一切,再也不理江湖事。
他离开了京师。
只在每年爱妻的忌辰,他才会回来祭她。
近几年,他甚至也不回来了。
因为他惦记她,是在心里头。
祭她,是他每一天、每一时、每一刻的事,正如真心拜神不一定到庙里,虔诚斋戒不一定选在初一十五一样。
他没有憔悴。
也不太消瘦——甚至,还微微发福。
多情并没有笑他早生华发——反而还作了一个反讽:讥刺他不生华发。
他仍一头的黑。
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:
当她跃下深崖,他也掉进了地狱。
她死了,他也没再活下去了。
他仍然活着,也许是为了一个只怕永不如愿的希望:
他期待奇迹:
她仍活着的奇迹!
4.——怎么遇上你
踏遍青山人未老。
——但人也未归。
方巨侠飘然天涯。
但他的心,已跟爱妻一齐堕入深谷,万劫不复。
尽管他行万里,赴塞外,出边疆,入大漠,过尽千帆皆不是,拣尽寒枝不肯栖,但他的生命,仍留在这座青山上,并没有离开过,还一直寻寻觅觅,像蝙蝠不忘飞回它栖身的山洞,像燕子总会飞回它建的窝巢。
然后,在最后,他就突然收到远方义子捎来的讯息:
重见晚衣的重大消息!
事情是这样子的:
听说,第一次发现晚衣仍“活在人间”,或“羽化登仙”的,是义子小看。
他在拜祭义母的时候,居然看见了他们祭奠的人竟然活着——至少,仍乍现眼前!
方应看一向很有孝心。
而且,他对大意让义母寻死一事,一直非常内疚,十分难过。
他甚至向巨侠表达了一死随殉之意,那一次,巨侠还正正反反掴了他八记耳光,才能把他从悲愤疾哀中镇定下来。
——人已死了,陪葬何用!
故而,为弥补心中歉疚,方应看不仅在“不戒斋”设祭堂仰母容,还常带铅宝、镪冥、蜡烛、三牲、礼酒、五果,不惜跋涉上山,前来义母跃崖处跪地拜祭,痛哭流涕,直至夕阳将下,才不舍而离。
所以在京师人皆传云:方小侯爷虽然心狠手辣,容易翻脸无情,但对义父倒极恭敬忠诚,对其义母则至孝至挚。
这已成为了方小侯爷的“可取之处”。
可是,那一次,山上正下着毛毛雨,但却有余晖斜照,方应看拜祭完毕之后,徐徐立起,正待下山,忽然间,瞥见山雾迷茫处有惊鸿一闪。
只一闪。
一闪即灭。
但这已让方应看张口欲呼:
那是一句千呼万唤的称呼——
“义母!”
可是他呼不出口,唤不出声。
——义母不是已跳崖自尽了吗?
不过,那的确似是义母的倩影:像一个飘忽的舞姿,随着雨影阳光,一下子在山谷云海那儿闪了过去,晃了一晃,像挽了一个诀别的手势,莲花一般水仙一般地乍绽便寂灭,使人来不及一个惊叹。
怔住了。
方应看完全震住了。
——怎么竟遇上你!
据悉,他这一次奇遇,并没有“立即”通知义父。
因为他以为只是幻象,自己时有所思,才致忽生幻觉,如太早惊动义父,只让他更分心担忧。
就算义母仍然活着,也断无可能会在如此峻险高悬的山谷间出现——那儿上不到天、下不着地,不但以义母轻功不可能办到这一点,就连绝世武功的方巨侠也一样办不到:能办到这一点,除非不是人。
而是神仙。
——如果是神仙,那更不必通知巨侠了,因为毕竟义母还是死了。
不管升仙,还是成鬼,都已经死了,不是人了。
既不是人,那还见来作甚?哪还再见得着?
方应看后来表示:
他以为当时只是神思恍惚间的一个错觉。当时有云海,还有雨雾,又正好有残霞夕照,可能因此而幻化出自己心中思念的景象吧。在峨嵋金顶、江西庐山,不是也常有这种佛光幻象吗?
可是,不久之后,“黑光上人”上山修炼法术——虽然谁也不知他修习什么法术(抑或是妖术?),到底有没有法术,或只练的是武功。不过,大凡是练仙炼丹、修道修法的,一定会入山上、隐入林中,才能“修出”功法正果来;也许,根本就是一旦让世人尽觑洞悉则不以为奇,也不成为法吧?——他又在熟山上看到晚衣夫人!
他以前曾是一度列为“武林三大绝地”之一的“恶人林”的副林主,跟方巨侠算是有夙缘,也有宿怨,但他当时功力与巨侠相去太远,根本不可能生报复之念。
多年下来,他已名成利就,贵为国师,更不想妄提什么前尘往事,报仇雪怨了。
但他也肯定认得方巨侠夫妇。
他却在一次练功的时候(据说是正下着滂沱大雨),他忽然看见,在重重雨网里,竟端立着一位丽人,在山坳悬空处,飘渺恍惚地幽幽在眼前、雨中一个旋身,往千山万雨中斜飞而去。
竟此不见。
“黑光上人”为之震绝。
下山之后,他向方应看说了这件事。
他说了之后,方应看觉得,是时候通知义父了。
方巨侠得知此事后,立即赶赴京师。
一路打马,巨侠心里只有四个字:
——让我见她,让我见她!
心里也只有一个期许:
——她还活着,她还活着!
他还有一个决绝的想法:
——就算她已死了,也让我再见一见她,只要知道泉下可以相见,我就心甘情愿跟她一齐死。
他一路上还在心里重复又重复、反复又反复地唤着一个名字:
——晚衣,晚衣!
是以,他入京训子,是一件要事,但要觅亡妻,更是一件大事。
如今,他不惜再上青山,再登高峰,就是为了要寻觅亡妻,而且,他来到京师之后又从义子口中知晓了一件事:
方应看因为曾见义母现踪,故而抑郁萦肠,常找借口上山寻觅,在一次拜祭之后,乍然又见义母在折虹峰顶一闪而过,像飞花落遍繁华尽一般绝美而去,之后,峰顶拉起一道色彩斑斓缤纷的彩虹。
方应看说到这里,竟哭了。
方巨侠听到这里,也哭了。
流了泪。
哭无声。
无声之泣最是情伤。
伤情总是痴心人。
痴于道者无拘束。
痴于剑者杀性大。
痴于情者思难忘。
第四章 须凭杯酒悼芳容
1.遇上你那么难
遇上你那么难。
——巨侠心中悲鸣着这句话。
这些年来,他看到单个的事物,无论是孤雁、孤燕、孤星、孤云、孤叶,他都无由地浮上了这句话。
晚衣跳崖后,他曾入过几次山,为的是要寻找她的骸首。
可是没有。
找不到。
方应看发动了他的人手去找,也一样找不到。
山太高。
谷太深。
这样一跃,茫茫苍苍,粉身碎骨,人面不知何处去。
找不到固愀然,却依然有一线希望——
难道她还未死?
可是遇上她偏那么难!
巨侠不由得常忆起当日自己初出江湖便和她遇上,从斗气成了夫妻、从争锋成了爱侣的事,鞭梦丝影,幕幕牵绊神魂,惘然不已。
他本来不想上山。
不能上山。
但他不得不入山。
上山为了见她。
——遇上你,怎么那么难!
方应看对他义母有深刻的感情,是情之所至,也是理所当然。
他童幼时为生母“老龙婆”所弃,身体本就羸弱多病,义母悉心地照顾他,喂汤煎药,无微不至,由于义母特别疼惜他,所以门下子弟、各路亲友,也就对他另眼相看,多加照拂,也就是说,如果没有义母的亲情,他早已活不下去、活不下来了。
他还记得患哮喘时,有次痰壅塞在喉颈间,他呼吸不过来,群医都束手无策,眼看便不活了,义母却及时赶了回来,用“畏神指”替他推揉搡搓,打穴通脉,还亲自用纤纤素手自他喉中掏出一大块浓痰来。
她救活了他。
他到现在还记得她美丽的指间还粘着他那一口痰的残涎。
另一次也是因方应看自小体弱,初习武无成,非同门之敌,他闷闷不乐,同门师兄弟冷讽暗嘲,他又偏都心里清楚,顿生了放弃残生之念。
但义母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,曾夤夜到他房中,劝慰他一番话,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:
“……练武跟世间所有伟大事业一样,都是不能一蹴即成的。往奋斗长程着眼,所有的挫折与打击未尝不是一种成功的累积,目标的确定和路向的更正。从短暂的看,波折和失误更是一种调整和棒喝。只有怕失败的人才会失败,喜欢以失败为师的人却一定成功。唯其大成就不易,才成其为大成大就。你不够他人体魄强健,那大可以练一些以巧胜雄、四两拨千斤的武功啊。针虽小,一样能刺入骨髓;剑虽长,但尖锋只一线。虎能搏人,鹰能啄人,蚤子蚊子一样能反叮人吸血。你若要跟同门一样力猛,那只不过是一位方氏门徒罢了,要练,就得从在义父那儿吸收的武功中体悟出适合自己的特色来!别忘了,以前你义父初出江湖的时候,武功亦不如人,他也曾自卑自怜过,但决不放弃,咬牙流血,从一层层、一场场、一次次、一阵阵的战役中打了上来,终于有了今天的非凡成就……试想想,当时的他呀,也可能生起过与你一样的念头,跟你现在一般的看法。要是他放弃了,哪有今天武林里中流砥柱的方巨侠!”
这番话使得方应看重新奋发,苦学狠练,努力补正自己的缺点,尽力发挥自己的优点,终于在武功上在同门中出类拔萃,冠绝群伦。
但另一次“打击”,又接踵而来。
那是一场“恋爱”。
要命的恋爱。
方应看的孤高和俊美,让门里不少女子都心生仰慕;他的才情和高傲,更使江湖上不少侠女都为之倾心。
但他并不动容。
——他好像恋上自己还多于旁顾世间的女子。
但使他动心的只有一个女子。
这女子几乎要比他还聪敏,也好像比他更自恃。这女子比霜更艳,比雪更清,霜意中有暗香,雪里更风流。
何况,她有点像一个人:
义母!
晚衣当年在武林中,可是有名的美人!
岁月催人,红颜弹指老,可是,徐娘的晚衣没有褪色减丽,反而增添了一种动人的幽艳。
是以,那时候的方巨侠夫人,仍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个丽人。
有些人,从开始就美,美到老时,仍在美,美到死了,还是美。
这诚然是人间美事。
——只是人间能成美事的有几许?
可惜,方应看的恋爱,没有成功。
他费了很多心机,用尽心机,但都未能遂愿。
那女子好像什么都依他之际,却忽然婉拒了他。
婉拒得很温柔,一点也不伤害他。
他也好像完全不受伤害。
但其实他伤心和失败得一度想到死。
——恨永远比爱更强烈!
——爱不到她,就恨!
——得不到她,便死!
——如果再次失意下去,他会不惜一死!
幸好这时义母又看出了方应看心绪不宁,劝服了巨侠,让方应看入京主掌巨侠的侯府权势,用意无非是希望他把视死如归的心志转注在事业上,而暂忘了情愁爱锁!
方应看果然全力全心往人间功业急起猛进,义无反顾!
这方面他也顺利。
因为他视波折为成功的先兆。
这方面他也很成功。
因为他当顺利是考验的伏笔。
但他最感谢的是义母。
——甚至感恩之情,犹胜于义父。
原因只他心里知晓。
2.眼神与眼的神
斟盈了三杯酒,方巨侠的手有点颤悠。
他闻到那醇酒的幽香。
他记得晚衣是有酒窝的。
她喝酒的手势很美。
很婉约,像风雪中一朵花,忍寒绽放出艳姿。
她甚至喝酒止咳。
现在她却是不在了。
酒在。
酒香浓。
奉上了点心、果品、美酒、鲜桃、香花、冥钱、供物,方巨侠身子也有点抖。
山岚剧烈。
他衣袂飘飞,仿佛有点摇摇欲坠。
他以手捂住肋下,眉微皱。
高小上凑前一步,低声问:“怎么了……”
巨侠摇摇头,“没有事。”
方应看问:“可以点香拜祭了吗?义父。”
巨侠点头,眼神忧伤,他心中正想到:晚衣,如果你再不出现,我可能就要熬不住了,撑不下去了。
——晚衣,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,如果你能显身,就请在今儿现身吧,我怕我……
巨侠一向豪壮。
(他衰弱的是心。)
他一向开心大笑。
(他是个伤心快活人。)
他不生华发、不畏危艰、不屈不挠、不拘小节地活着,一生大起大落、大开大合、大沉大浮、大情大性,江湖上都知道他的龙精虎猛,武林中踱过他的龙行虎步。
(却不知道他深情的想念,已蚕食侵蚀他的心志久矣……一个人在世间漂泊、流浪太久,而没有他心爱的关心和爱,很容易会使一个本来坚强的人打从心里沧桑起来,侵蚀到形容也外现时,已回天乏术!)
更何况孤雁离群,老雕折翅,连同旧日一齐闯荡江湖、并肩作战的同袍战友,也多凋零、身殁、病弱,多不复存矣。
——连想当年、话昔日之勇,也找不到几个知己可以围炉畅谈、碎杯痛饮的!
这种情景,对多年领兵征战、攻城略池的老将军而言,最能体会这份深刻的感触。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?将军怕老,英雄怕病,红颜最怕岁月侵。
巨侠怕寂寞。
唯一流露他寂寞的是眼神。
尽管伤感凄凉,他眼神流露出几许迟暮之意,但他眼里还是坐镇了一位眼的神,神采的神。
他的眼神与方应看眼色对应。
方应看的眼神很亮,像里边住了两位发亮的神祗。
方巨侠在他那一双无邪的大眼睛里看出了他的义子的诚意与孝心。
“好吧,”巨侠喟叹道,“可以拜祭了。”
拜祭只是一种仪式。
重要的是心意。
要是一个人要求神保佑、许愿祈祷时才特别去拜神上香,或初一十五才斋戒沐浴,拜尽满天神佛,那只是一种“交换”:奉上香烛、锡箔、美点、果品、酒水,或外加一点小钱,就企求换回大量回报,不管是钱财、官禄,还是其他奢望、欲求!
那无异跟神明“讲数”——一种讨价还价,望一本而万利;祈一拜而万福。
真有心拜神的,还不如平时心中有“神”,不必择吉日吉时,不用计较有无回报保佑,只要真心礼佛,就心中膜拜,行善事,才是真正的信徒。
巨侠常在心中惦记亡妻,本身就是一种拜祭,而今他供奉祭品拜祷,主要在于一种“仪式”:
据说,在这儿进行这种“仪式”,许或会感召晚衣“幽魂”显灵。
巨侠想望一见。
一见亡妻。
——且不管她是人是鬼。
所以他跪。
他拜。
众人就在他身后,垂手而立。
他三呼大招。
招的是魂。
呼的是人。
晚衣,晚衣,我在这里,你是人是鬼,都出来吧,都现身吧。
他拜了。
跪了。
也哭了。
他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酒,酒劲瞬间冲入喉头,只凭杯酒悼芳容。
他抚住心,心口一阵又一阵地难受:
因为他知道她是不会出来的。
——她要避了我,以为我负了她。
他今生今世,只怕都见不到她了。
天何其酷,夺吾之爱!
天何残狠,掠吾之妻!
他虎目垂泪,难过得宛似堕入一阵又一阵昏眩的霞气涟漪中,而他手里还拿着她遗下的丝巾:她遗下的不仅是鸳鸯与鹤的绣图,同时还有酴醾花的幽香,人虽灭绝而余香不尽。
这时候,太阳迅速下沉。
东天已一片灰暗。
残阳如血。
苍山落暮。
暮色苍茫的时候对崖折虹峰上,蓦有绛衣一闪。
方巨侠心头一震。
悚然一惊:
谁?!
一个纤丽的倩影,自彩霞冉冉飘飞,像亘古不灭的一幕美丽的神话。
是她吗?
——难道真的是她?!
是她吗?不是吧?不是她吧?她还活着吗?她是人?还是鬼?她是晚衣吗?真的是她吗?真的是她?!
天!
巨侠要呼想唤却哑然,成了千呼万唤的无声,天荒地老的失音。
3.亡妻
巨侠手上亡妻的丝巾,仿佛也受因为故主的出现,受到感召,而发出极其迷醉的香味。
对峰离崖边约有三十余丈,崖下尖石插云,交错耸立,森然可畏,然而峰上一片金霞乱飞,残阳蹿舞,流光彩映,当中有一个女子,俏丽生姿,赫然似是巨侠朝思暮想,念兹在兹的夏晚衣!
巨侠忍不住冲上前去。
“晚衣!”
他叫了出来。
他终于叫了出声。
他终究看见了她。
——可是她看到我吗?!她能听到我的呼唤吗?!她能感应到我的存在吗?!
这刹那间,巨侠心中激荡,心里只有一个纤弱多姿的身影。
他一掠而上,但又兀然而止。
毕竟,崖前峰顶还有一大段距离。
那一段距离仿如生离死别那么遥且远。
其实生和死离得很近,也许生死一线就是这个意思。
巨侠冲近崖边,猛然身子一浮,若沉,竟眩晕了片瞬,这刹那间,他仿似跌堕到一个上不到天下不接地的虚空中,既不见前人,亦不见人来,只她飘然在对崖,而他依然在跌堕中。
这是他的噩梦。
多年以来的噩梦。
当日之时,他依仗轻功“倏然来去”,以及一股浩然英勇侠气,为了要破解群雄遭猛兽吞噬之危,不惜借各位武林高手臂助之力,加上借老树强干反弹之势,他一跃数十丈,飞越深谷,空降敌阵,杀得敌人阵脚大乱,群雄才得以杀出重围,再与当世三大邪道高手作一殊死战,可以说是以一人之力,拯救了武林正道不坠,也使他成为人人公认的一代巨侠。
可是,绝少人知道一个“秘密”:
其实从此以后,巨侠已患了一种莫可言喻的症状:
恐高症。
他怕高。
高处不胜寒。
他畏高。
高峰地狱近。
当年他在空中飞过来的那一刻,他是为拯救千万武林同道而拼,浑忘了一切,只剩下了敢于面对天地惊变的勇色与豪情。
可是事后,他回想那生死悬一线之际,不禁心悸胆惊。
毕竟,那飘渺空虚的感觉,是多么的无凭无据无依无望啊!
从此以后,他怕了高山。
他从不愿上高处。
就算只在高地作战,也使他记忆前事,他也尽量避免。
只不过,今天,他要悼祭亡妻……
结果竟逢亡妻!
亡妻竟未殁!
——还是只是一缕幽魂?
抑或是一种幻觉!
不管是什么,咫尺天涯,生死契阔,他这一步还是跨不出去。
因为他已无力跨越这一步。
他昏。
天地为之昏暗颠覆。
他眩。
天旋地转人影浮动。
他昏眩。
若不是他及时把住身形,早已跌入山崖,坠下谷底,粉身碎骨,万劫不复。
他蓦然警觉。
他乍然惊觉。
他中毒了!
就在这一刹那间,他已遭受到极其可怕的狙击。
出手的人极可怕。
唐三少爷本来就是个极可怕的人。
极可怕的人出手也极可怕,何况他还不只是出手,而是暗算,更可怕的是他出手的暗器。
但最可怕的,还是方巨侠正乍遇亡妻,心神惊痛恍惚之时,而又人在崖边,为崖陡谷深而心惊目眩之际。
况且,他还中了毒。
这时候,唐非鱼就来了。
他出手了。
他下杀手了。
不过,这些还不是最最可怕的。
最最可怕的是:
暗算的人还不只是唐非鱼一个。
——唐非鱼,只不过是第一个!
唐非鱼一出手,就下雪了。
山上本来就风大。
不过,八、九月天气还未降雪,而今何来的雪?
却原来不是雪。
而是似雪。
那是雪之魂,雨之魄——
冰。
现在骤降的是:
“冰”!
不是冰。
——杀死一位大侠有什么妙法?
有。
对唐三少爷这种人而言,方法只有一个,而且十分直接有力、干脆见效。
那就是——
杀死他!
如果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话,那便是用卑鄙、暗算、残毒的手法杀了他,这样便可免去万一杀不了大侠,反而为大侠所杀的危机。
要是正面交锋杀不了大侠,就暗中来;要是一个人杀不了大侠,就大家一齐来动手暗算他。
总之,如果大侠这种物体是自己敌人的话,就更不能让他生,绝不能让他活下去。
——一定要杀了他。
一定得杀他!
这是唐非鱼的看法,同时也是这一次“杀死巨侠大行动”中唐三少爷同伙人、合谋人、主事人的一致决定。
本文链接:https://www.jiudexuan.com/zhishi/11951.html版权声明:本网站为非赢利网站,作品与素材版权均归作者所有,如内容侵权与违规请发邮件联系,我们将在三个工作日内予以改正,请发送到 vaiptt#qq.com(#换成@)。
© 2025 九德轩手游 丨TXT地图丨网站地图丨备案号:渝ICP备2023010047号丨渝公网安备50011802010927丨联系我们